也不知穿行过哪里,只觉得眼前朦胧着,如隔着磨砂的窗一般,什么也寻不见。身体轻盈地碾过小径,每一种感觉都如此真实,却又带着一点虚无。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之景瞬间转换。溪深连树影,鱼花戏绿枝。波光水涧,残影翕乎,廊桥映雨,寻岸之孤。深夏湿热之气早就被雨冲得七零八落,方才似有似无的烦闷也在接近这蓦然出现的土地的那一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拎着手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包沿着山路往里走,雨珠腾着雾气,我是很难见得清楚百步之外的景色。可是稀薄的水雾无法隐去隔水岸边牧牛的孩童。我不觉加紧了脚下的步子往那河溪边跑去。“嘿,放牛呢?”我冲那牧牛的男孩儿叫着。男孩儿不紧不慢地盯了我一眼,伸出脚在水里踢了一下,随即才讲道,“是啊,雨小了,牛要出来。”我应了一声,跟着水中老牛游走的方向往前走,不远处的竹林也绕出我的视线,隐藏在后面的低矮泥屋显现出身来。
我停下跟着男孩儿远去的脚步,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嘿,我走啦。”他似乎并没有听见,喊声随着他逐渐模糊的身影消失殆尽。周遭雾蒙蒙一片,我低头寻着四处延伸的小径企图找到那条通往泥屋的田埂。
我愈来愈觉得周围的环境给了我一种洞彻心底的亲和感,之前攒动不安的心开始贴近这个地方,甚至渐渐有些忘我。
脚下的路越来越泥泞,那泥屋也慢慢拉近。屋前坐着一个编竹篮的老人,光着脚,一身简单而朴素的粗布衣与他身后的灰褐色的房子几乎要融为一体。老人认真得很,我站在他旁边许久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局外人。我近身蹲下,“阿公,”贴着耳朵唤他一声,“您做多久啦?”
“多少年嘞,没停过。”老人抬眼起来打量我一下,又低下头继续做手上的活儿,嘴里哼唱着什么,我听不清,也找不到一句话再同他聊起。
清风灌耳,我觉着我浑身的毛孔都像是钻进了风,它们在我的身体里面搅动着,微凉的触感浸透着我有些躁动的灵魂。眼前模糊一下,小雨依旧的雾气里仿佛出现了一个背着背篓,提着草鞋的男人。我拢了拢包,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去,身旁端坐的老人被我遗忘在身后,我愈行愈远,那老人却没有半点惊动,依然淡漠而自若地做着自己的事。
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岁,穿着白色的背心,及膝的短裤,脚上依旧没有穿鞋,如同我之前见到的男孩儿和老人。我加快了步子向他靠近,他并没有注意到我,背着篓里的网袋和镰刀沿着铺着小碎石的路往前走。我穿着鞋,脚上怪硌人的,有一股凉意直灌上来。
男人跟着小石路缓缓走着,路径在不远处与田埂相合。男人踏上田埂,下半身浸没在半深的稻田上,田边的稻叶因为莫名的触动而左右摇晃。我见那男人身形离我越来越远,便也着急了起来,思忖半刻索性将鞋子脱下提在手上走了。他到了河溪边将背篓放下,拿了镰刀和网袋跳入水中,我快步跑向水边,男人正弓着腰割草,一旁的网袋里网着几条鱼,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我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叔,有鱼吗?”我蹲近了问他。
“有,下来捉。”他挥了挥镰刀,叫我往下走。我把肩上的包放下,鞋也扔在一旁,寻了小坡从那里滑到河沟里。
“河里有水蛇吗?”我有些迟疑。
“这里的水蛇养人,不咬人,没毒的。”他笑着看向我,网袋里的鱼反着光。我跟着他割草的步子往水凼边走去,他拉出一条小网来,逆着溪流的方向网兜着水里的鲫鱼。“下雨了,鱼多得很,都是从水库里冲下来的小鱼苗。”他说着,网蹿动着呼噜出几个鱼泡来。恰时我惊叫一声,“鱼来啦,快拉。”也不知是不是钓鱼效应,还是什么缘故,待我叫出声时,那成群的鱼便散开。
男人冲我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不要讲话。”他再把网埋进水里。我没事儿做了,站在一旁盯着水里穿来穿去的鱼。“把那个木板拿来。”男人指了指岸边的一块薄木板,我站稳拿好递给他。
“其实你可以同我抓螃蟹。”他说着把网留在原处往上游走去。我抬脚甩了甩脚上的水也跟去。越往上水就越来越浅,水底的石头也显露出来。男人把脚探水底,悠悠地,弯下腰用手把水划开一条道儿,再探手挪开一块儿石头。随即一只螃蟹露出身形来。他猛地用手摁住,灵巧地夹住背壳两处从水中拿起来。“你也可以捉。”他把木板放在水里。“如果你怕踩到什么不好的东西的,你可以踩在这块儿木板上。”我闻言仿若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一般,刚巧适合我所想要的。
我蹲在木板上,弯腰抓开水中的石头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牛叫声,我抬头往前看去,牧牛的男孩儿正牵着那牛站在上面的水凼处,男孩儿朝我咧开嘴笑了一下,牛也抬起头来看着我,我愣住,也就是在这个时刻,那老牛用蹄子踢开了用泥土压住的水凼,那水猛然向下冲来。我的身体被荡起来的水花冲走,我感觉水中的鱼吻着我,脑袋露在水面上,那割草的男人,做竹篮的老人,牧牛的男孩儿都看着我,冲我挥手,仿佛在说再见。
我回想起碧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河水,不禁让木心那首《从前慢》的一句“从前的日子很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闯进了我的脑海。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从前的生活大概只能出现在梦中了。
我离开窗前,再躺回床上,企图迎着湍急的水流逆行而上,蓦然回首,回到当初。(作者:徐国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