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个喝粥的好时节。
入夏以后,奶奶把家中两口闲置的汤锅取出来。一捧浸软的豆子透过指缝缓缓往汤锅里跳,青红淡绿。红的是红豆,绿的是绿豆。色彩浅淡而爽洁,像是秋夜的一豆灯,一缕缕散出温软的家常味。儿时,我最爱看红豆、绿豆和着饱满的大米,闹生生的,在不大的锅子里渐渐趋于安静。一锅稀水,就那样不可思议地变得粘稠,像是绿豆的颜色,又像是红豆的颜色,细细地瞧,还掺有大米的颜色。
绿豆红豆粥的色调难以形容,然而口感妙极了。喝第一口,像是躺上阴凉米仓里的米堆,一阵电流似传遍全身的清凉。喝第二口,绿豆的甘香就咂摸出来了。浅绿的微风,从水塘拂过,吹过舌的平原。人说望梅止渴,而我是望绿豆止渴。一看到绿豆,就想到夏天疯跑回家后,捧着冰箱里冷藏的绿豆水灌得衣襟湿透的场景。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凉爽透衣。喝第三口,咀嚼出了红豆的尾调。微微的蜜甜,恰到好处。我喝完一碗这样的粥,什么心火也祛尽了。眼睛眯眯的,有一种轻盈的醉意。
若是论起粥的色调品相,当推奶奶做的银耳红枣粥。
银耳凝在那一块澄黄清透的水晶冻子里,几近透明。然而看得细了,银耳波浪似的边廓又纤毫毕现,像沉塘里荡开了一圈圈波纹,又如一丛晶莹的新雪。红枣呈半开状,红得迷离,像荷花轻轻收拢最后一瓣残阳。我久久凝视这巴掌大小的一碗粥,怎么看,都觉得不似烟火人间的物事。然而粥的味道记不大清,只记得极为甜润。想想也是,外表太光鲜引人的东西,内在往往被忽视。
夏日里,奶奶煮的粥是数不过来的,荷叶粥、冰糖莲子粥、蜜梨粥、稻花粥……有那么一刻,不再恼夏天的大太阳。即便日日困坐空调房,几乎不能适应阳光。
我对夏天最大的念想,不过是喝奶奶煮的粥。
喝粥好啊,夏天的物事都聚在一碗粥里了。地里的,水里的,那些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就以这种方式相遇了。一节生于泥淤,不见天日的藕,也许能从荷叶那里知道了终日能晒到太阳也不是什么好滋味。就如我和奶奶,我和我的亲人们,就这样被放在一只锅里,慢慢地熬,缓缓地煮,日久天长,天长日久,有了太多不可割舍的牵绊,再不能分清彼此。(作者:宋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