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年的早秋,在姥姥家的院子里总有这样一幅景象:大我一岁的哥哥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踩在姥姥的三轮车上,敲打着树干,一颗颗翠绿泛着红晕的大枣便争先恐后地跳下来,而我的工作便是拿着竹编的篮子蹲在地上把一颗颗大枣捡起,那时,一阵阵收获的欢笑声回荡在姥姥家院子里。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与姥姥生活在一起,那时的房子是泥土做的,站在院子里似乎眼前只有两种颜色,枣树与泥土的墙面。我从未见过这棵枣树的幼苗,在我记忆里第一次看到他,就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他的肢臂非常的舒展,遮盖了院子四周每一间屋子的屋顶,同时,他也是夏日里阴凉的创造者。
每一年四季的轮回,姥姥家的院子都会呈现不一样的色彩,春天的萌芽,夏天的翠绿,时不时地会看到几只名为“吊死鬼”的绿色虫子,秋天的金黄地毯,还有冬天覆盖的皑皑白雪。但不变的是每年在枣树下会听到一个故事,那是姥姥讲的故事。
夏天的饭后,只要不下雨,我都会拿着小板凳和姥姥坐在大枣树下一起乘凉,偌大的竹扇在姥姥手里扇动得尤为自如,一阵阵凉风从额头上吹过,伴随着的是与姥姥的闲谈。她给我讲过好多故事,那些故事我却从来没有在故事书里见到过,但我依旧对它们深信不疑。姥姥出生在1934年,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也给我讲了很多,但每年不变的一个故事让我记忆尤为深刻。姥姥说她经历了抗日战争的年代,在那个年代,村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很艰难,每天吃的东西难以下咽,还要担忧着敌人的来临。姥姥说有一天敌人打到村里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开始从村后树林里逃跑,但身上的包裹和孩子使得他们寸步难行,对于身后敌人的追赶,完全不是对手,在那时,他们会做一个选择,将身上的孩子和包裹扔掉,扔到树林里,他们继续跑。每当听到这,我都会很惊讶地问姥姥:“那孩子就不要了吗?他们还回来找吗?”姥姥那时便会无奈地抿嘴笑着说:“他们也想回来找,但孩子早已不在。”我无法体会到身处绝境时的痛苦,但会想象着人们逃亡的画面以及脸上浮现的痛苦和绝望。每到这个时候,姥姥便会抬头透过大枣树的枝干,望向远处的天空。
姥姥时常讲,我们这代人很幸福,没有战争,没有饥饿,可以有学上,可以有书读,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然而我们很多人或许因为没有体会过生活的痛苦,而对现有的幸福生活并不珍惜。每当看到这类事情发生,我都会想到姥姥曾经说的话。
现如今已经2019年,新中国已经成立70周年。我已经不记得大枣树什么时候被砍倒,姥姥家什么时候盖了砖头水泥做的新房子,但听说,那棵大枣树卖了好多钱。姥姥今年85岁了,她的身体非常好,每次去姥姥家,我都会陪姥姥待几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后,都会出去遛弯。或许与以往不同的是,当我再问姥姥关于以前的故事时,讲的不再是姥姥的故事,而是我与姥姥的大枣树的故事。
只愿大枣树的故事可以被一直听到,一直存在。(作者: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