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年初五以来,老家就一直阴天,到了初六这天傍晚,天刚刚黑下去的时候,开始零零索索飘飘洒洒,下起雨来了。这雨半点没有冬天的样子,像是春天她不经意地用柳枝挑着刚刚化冻的水玩儿。转念一想初立春,就有些感慨了,春天到底是活泼了些,要在冬天的末尾,叉着腰站出来,像一个孩子那样宣示自己的存在了。
前几天还好说,好歹都零上几度,下了这场雨,温度又跌到零下去了,虽说不至于结冰,但是要是不戴帽子,就有些割耳朵了。难不成春天又偷偷溜回去了?不成!巧在立春的后一天,也就是初七,是“六九”,所谓“五九六九沿河看柳”,说得不错。既然春天找不上门来,过了这个年,就去找春天串串门吧。
漫步村寨,围着村子的那条河边的确有几棵老柳,低垂着。远点看去,河边的柳树那一圈确实要比脚下的石板路多一点点深色,倒不如说是那边的底色是淡淡的绿,脚下的底色是黑白组成的,而冬天都给它们蒙上了一层灰罢了。天只要一开始暖和,这柳,就要开始显现它自己的颜色。前天晚上的那点雨水,正对它们的胃口。
再往里边走,就是田,就是地,就是灰黄的土块——可惜见不到野菜。要是雨水之后,野菜就能开始往外冒。雨水当天最好别下雨,否则麦子收成不好;雨水之后五天内不下雨也不好,否则地里没有地气儿。这是老一辈儿种地的说法。地里有了地气儿,野菜才能顺着地缝、乘着地气儿钻出来,第一茬野菜也就最嫩、最养人。看一块野地能冒多少野菜,就知道这片地多么肥,要是连野菜都供不起的话,那麦子更供不起。
在我看来,倒是没有那么玄乎,我就知道个野菜就是雨水的那个星期开始挖。去地头上,田埂里,拿着一柄手指长的、像小镰刀那样的刀子去剜野菜。这个时候我知道的只有荠菜、苦菜子、婆婆丁这几种野菜可以挖,嫩荠菜的叶子带一点点的粉或红,根是红的,像菠菜那样。拿着小刀轻轻插进根附近的土里,找到根之后手腕一翻,小镰刀就转了一圈,割下荠菜来了,根还埋在土里,真正的荠菜这样挖出来之后,中间的部分会微微弹起来,像是供奉用的那种宝莲座那样。有些和荠菜长得特别像的,挖出来也不浪费,带回去喂鸡。苦菜是这个时候长得最大的,还有锯齿状的叶子。婆婆丁,就是蒲公英,是最好认的野菜。九点从家里走,带个小篮子,带个小方便袋,十一点回来,就能挖到不少野菜,正好赶上饭点,中午就可以让我姥姥做蒸荠菜蛋子,苦菜子婆婆丁蘸大酱卷煎饼。
正好雨水过后一天下雨,要是真按照老一辈的说法,今年收成应该不错。我心心念念的野菜也应该都长得不错,可惜我没能等到野菜再长出来就离开了我的村子。村子里的野菜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小孩来挖。来挖野菜的小孩是不是也正十三,是不是也会吃荠菜蛋子,用苦菜蘸大酱卷煎饼,是不是也会写这样一些文字。
我想,这些都有可能,在同样的一个村庄,微微的雨带来微微的春天,用微微的春寒组成一个微微的孩儿的一个微微的童年。(作者:吕廷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