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们的星球仿制地球的模板,发展得已颇具形态。作为其中的一匹天马,俺从不屑于讲述自己的故事,但既然新上任的老爷们要求朝那古朴的大机器里输入文字,那就稍费精力吧。
为啥叫新老爷呢,俺也不清楚,但据说是因为一场争辩,两拨老爷闹得动静蛮大。俺识字少,听到旁观人说的是争辩,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俺以为,争辩嘛,不就动动口的事,可老爷全都换了一遍了,看来这争辩不是俺这口臭的动物能参与的。
原本的老爷们在俺身上嵌上一片镜子,那镜子很小,牢牢地扎进俺的皮肉。镜子长眼睛,有光就能看清楚所有事情。老爷们的头脑很聪明,利用科学技术开发出若干星空,星空里面充满稀奇古怪的人。兴许是文明的高度发展让他们厌烦,他们喜欢看俺来回穿梭,通过镜子看俺干不一样的事情。
老爷们只教给俺一些基本的认知,别的东西一概不说,俺若是要问,皮上就会留下几道鞭印。
穿梭途中,俺遇过出世已久的怪人,他反复念叨:“喜剧是溜进人心房的一缕阳光,而悲剧是横屹的沟壑,所以后者留下的伤痕更加深刻。”
哼,他也配,杵得还没根棒槌直,何况老爷们都不谈胡话,他大白天还挺灿烂,于是俺一头撞翻他,回去后还因此收获了掌声。
用那八股文玩拼图的小孩也有,他旁边还摆放着一幅老头子的画像,明晃晃砌起“又土人”几个字,但俺看不懂,一蹄给他捣了粉碎,小孩没哭,反而高兴地朝俺看了几眼。
俺原本有翅膀,但中途遇到过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非要搞什么全球航行,不幸困在海上,俺喜欢新奇,又看他慈眉善目,就把翅膀掰断送给他,也不知道他救济了多少人命。
但俺折完翅膀回去后,一部分老爷说俺性情不空,要积善除恶。这可纳了闷,俺平常吃得饱饱的,肚子可不会空,干啥子好事呢?
虽是这样说,俺还是听了老爷们的训诫,按下按钮,又要启程了。
俺是突然砸进一座破庙的,由于经历了无数次掉落,这并不是很疼。庙并不高,俺落下时,把全身拱成了一团。
嘿嘿,跟俺想的一样,那庙里原本挤在角落的一口人立马围上前来。
这对俺来说很常见了,他们一定会将俺供养起来,当作神灵。
一对夫妻,一对子女,都怔怔地立在原地,但那男人突然大起胆子,伸手摸了摸俺的鬃毛,嘴里嘟嘟着:“有救了,有救了。”俺甩给他一道鄙夷的眼神,然后不再吼叫。管他想的什么,俺不就是救世主嘛。男人转过如泥潭一般坑坑洼洼的脸庞,对女人说道:“前些日子大夫催得紧,咱们实在找不到值钱的东西,这匹马可以抵上一些药物了。”
话语间,他又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男孩,俺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那男孩很小,比他旁边的女孩矮了两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肉团。
女人劈开眼皮,呜呜几声,不顾外面洒落的泛红的大雪,拖着一条筷子腿钻出去。俺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憨憨地叫了一声。
没一会儿,女人便领着一个男人进庙,那就是大夫了。
大夫肥肥胖胖,身材比俺还臃肿,活像撑起的大麻袋。两轮“青松的树干”悬在“芝麻粒上”,高凸的“房梁”下面蠕动着一条“毛毛虫”,那就是他的脸皮了,可跟张面饼一样,一口就能吃下,俺不由得浅笑。
这一笑顿时吸引了大夫,他顿时放下了捏在“房梁”上的手指,将宽大的手掌拍在俺身上,笑容咧到眉毛边,说道:“你们命薄,没想到能找到这般大富贵之物。上面的人以为马有四条腿,人有两条腿,因此一马顶两人。况且战场上总是骑马的,马的战斗力就与人无异,于是他们想组成一支马军,让马来上阵杀敌呢。对了,最重要的是,识字的大家还从为数不多的竹片上找到几个字,上面说‘马革裹尸’,一大批学者围着讨论,终于确定了意思,这是讲马死了以后连钱都不用给,它们自己就能处理尸体,这可是笔不错的营生呢,你遇到我,也算长见识了,不错,不错……”他话没说完,抬头瞅了男人一眼,男人立马接过话头:“大夫,我们没能耐享受这匹马,全当您下盘了,只是我儿子病了好久,又不敢去找人施针,您知道的,人人都说,针灸能扎死人,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冒险啊!”
那大夫颇为享受地点头,手掌还不断摩擦着俺身体,俺如往常一般直接把他顶开,他顿时跌了个窟窿。但他很聪明,并未起来,反而就地坐了下来,小声念道:“难办,难办,好事多磨呐!”
俺实在看不起这大夫,就从特制的马蹄里排出几盒药品,这功能可是老爷们注射药物才有的,很是不凡。那大夫看见脚底漏出东西来,先吓了一跳,后立马捂住药品,又抬起头,眼光乱瞟。但哪能瞒住男人,男人听见动静,同样飞扑过来,哭道:“大夫,这马是神马,它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这药……”大夫立刻朗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马是见了我以后吐出药的,你赶紧识相一点,兴许还能保你儿子一命。”大夫又往男人儿子处瞟了一眼,忽然,他眼光一跃,又亮了起来:“哎呦,那孩子旁边是你女儿吧,神马嘛,总得有女人伺候,通灵性的神物,可挑剔着呢!”男人强忍泪水点了点头,大夫于是满意地说道:“我看她有病,还不小呢,这是女孩都会得的,叫女婴病,要我带回去好好检查一下”他搂起衣服,站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男人心里颤得更厉害了,似乎明白了大夫的念头,目光不断在男孩和女孩面前换来换去,终于下定念头,接受了这种荒诞的病症,连忙询问道:“大夫,女娃送您了,您看……”
俺又注意到,那女人眼眶红得很,死死抱住女孩,但除了俺没人留意。
大夫很满意男人的行径,从包里翻了翻,从褶里随意甩出一盒药,男人立马接住,犹豫道:“大夫,您还没瞧病呢,这药真的行吗?”大夫不耐烦回答:“邪术讲究望闻问切,但咱不用,一药治百病,吃不死人,里面全是维……对,叫微生物,生物,是天生的宝物,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就这东西,全是从不老仙丹炼出来的,珍贵得很。”
男人听了仙丹一词,顿时放下心来。俺想,根据老爷们的历史书,约莫是他听说平常人都没资格吃呢,多亏世道乱了,外国人能把船开进来。并未多想,他又转身看了看女人。
但令俺也没想到的是,那女人死活不松手,咿咿呀呀地叫着,俺明白了,她是个哑巴,可惜了。让人同情的不是她是哑巴,而是她不是聋子,俺也不由得哀嚎起来。
男人和女人立马争执起来,男人想掰开女人紧紧勒着女孩的手,可他饿得更瘦,就使劲锤击女人的背部,女人反而勒得更加紧迫。俺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注意到那女孩脸色发白,全身宛如裸露的衣架,明显饿得只能发出微弱呻吟,但这怎能盖住两人铺天盖地的争吵声呢?他们还在争夺,俺也因排药筋疲力尽,帮不上忙,女孩终于没了气息。
但两人也没意识到,依旧呼天喊地。
等女人终于乏了,男人一把夺过女孩,拖着尸体送到大夫前,大夫睁开闭上的眼睛,望了望女孩,说道:“死了,死了,没用了,但别扔,算我倒霉,这药给你了,尸体留着,有人喜欢吃死的女孩的皮肉,说是处子精华还未散去,一身可全是宝贝。”男人这才反应过来,强压住情绪,点了点头。
大夫牵着俺走了,留下那一盒药,后来又派人取走了女孩的尸体。
俺想了一下,这等小事能写进历史书吗,俺们的历史与地球不同,一些鸡毛蒜皮可和历史扯不上关系,可老爷们很喜欢看这种善事,嵌在俺身上的镜子都闪烁了几下。
但很遗憾,俺突然被传了回来,看着眼前陌生的老爷面孔,俺还是吼着取悦他们。他们中一个人只是说:“这牲畜可是‘旧’的东西,搞权贵取乐的一套可不行,好不容易拿到的权力可不能泡汤,而且他去的空间都是些荒淫怪诞,情理讲不通,大众新闻可不允许,里面的舆论很复杂。”另一人反驳道:“可以当个吉祥物,矛盾不是不可调和,加密一下,封到元宇宙里,凑成一串代码,但可别忘了今晚买的歌姬,大价钱买的弹奏,得好好庆祝一下。”
后来他们给俺的档案批注上“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于是,在那以后,俺永远待在了一个黑匣子里面,形象与言语也固定下来:“悲,喜,呸,戏弄……”(作者:袁瑞)